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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奇凶杀案的背后是什么黑科技? | 科幻小说

周方军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本周的主题是「虚拟」今天的小说里,作为侦探的“我”遇到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诡异凶案。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杀意来自于虚拟世界,又该如何破解呢?

| 周方军 | 编剧、作者。作品曾获西湖IP大会评委会大奖、入围香港国际影视展,小说散见于《今古传奇故事》、怪谈文学奖。



惊变

全文约17800字,预计阅读时间35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一、访客离奇之死

从西北回来后不久,我便从报社离了职,一方面是那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早早意识到纸媒的日薄西山,所以干脆趁机离开,到外面开了一家私人侦探公司。

那位访客到来的时候,公司上下都在忙活一起家产纠纷的案子。那是公司开办以来最大的一笔业务,因此我原本是让前台直接回绝那位客人的,但前台告诉我,客人坚持要见我,还说是叶玫介绍他来的。

我听到他认识叶玫,就赶紧让前台带他进来,即便无法接受他的委托,也要当面客套一番再婉言推脱。当时的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次会面竟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轨迹。

那位来客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穿着一身休闲衬衫和黑色长裤,是那种走入街头便找寻不见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形瘦削,两块颧骨凸起,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他走起路来脚步轻浮,整个人看上去浑浑噩噩,脸上带着惶恐,双手不住揉搓着衣角。

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事,一想到自己没有多余的精力接下他的委托,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我请他到办公桌前坐下来,让前台为他上了一杯茶水,然后准备向他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再为他介绍行业里同样优秀的公司。

刚准备开口,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我:“求求你救救我!他们要来找我了!”

我一愣,被他惊恐的眼神吓到。他的样子像极了无助的小孩,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知道叶玫在他面前如何吹嘘我的本事,自觉行业内远有能力超过我的同行,所以用安抚他情绪的口吻对他说道:“先生您别着急,不管遇到什么难题,总能够得到解决的。我们都是专业的团队,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渡过难关。”

男人听到我这么说,身子一下子挺了起来,他的喉结咕哝着,喃喃自语道:“对,你可以帮我的,你可以帮我的!”

“您是叶玫的朋友,本来我应该亲自帮你这个忙,但实在不巧,我眼下正在进行一个很重要的案子,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接受你的委托。我给您介绍一个朋友,他的能力比我强得多,他能解决连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你不肯救我,你不肯救我!你们都不肯救我!”男人闻言竟然哭了起来,他的身体不住地发抖,整个人的情绪不受控制,“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深知情绪失控的人需要强有力的指令式的话语,我按住他的肩头,对他说道,“我现在就给我这位朋友打电话,你去找他,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不,不,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只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倒我面前,牢牢抓住我的手。他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向我低声嘀咕着什么,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指甲失控地嵌入我的手心,渗出血丝。

我吃痛甩开他的手,忍不住朝他凶了一句:“你干什么!”

男人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着他无助的样子,心中的一丝不快也消失不见了。我拨通朋友的电话,向他说明情况,然后从桌上拿了纸笔写下朋友的地址递给男人。

男人木木地立在原地没有接,我塞到他手上,然后打电话让前台带他出去。

在等待前台过来的时候,我犹豫着他这样的状态,是不是要亲自送他过去。前台敲门准备进来的功夫,男人突然像发癫一样。

他先是用手指着墙面,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手拼命在空中挥舞。紧接着,他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令人感到可怕、惊恐。尖叫声穿透墙壁,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把前台吓了一跳,也引来了办公室外员工的围观。

男人却像没有看到这些,不管不顾地持续发出可怕的叫喊,然后朝着门外狼狈地逃窜出去。他撞在前台身上,一个踉跄,却没有片刻停留。我怕他出什么意外,跟在他的身后。男人沿路撞翻了椅子、文件,甚至被金属架子划破了衣服也没有丝毫感觉。

他跑出公司,冲进车流汇聚的马路,喇叭声和刹车声瞬间此起彼伏。有司机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叫骂,看到男人可怖的面容,怔怔地缩回了脑袋。

男人引起的骚动引来了路人和街边店铺、办公楼员工的围观,在阵阵惊呼声中,男人的脸痛苦扭曲到一起,他的手臂上凭空出现一道道伤痕,紧接着,他像疯了一样在大街上撕开自己的衣服,像是被猛兽利爪划过的露出白骨的伤口在男人的惨叫声中慢慢在他身上出现。男人已经放弃了打斗,浑身缩成一团。

鲜血像崩坏的水龙头一般在空中飞溅,路面上、车玻璃上、过路躲闪不及的行人身上,沾染了男人的鲜血。

等我从人群中挤出去冲上前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男人已经从地上爬起,向回光返照一般冲到路边停靠的一辆汽车旁,然后用拳头砸在车玻璃上,拿起碎玻璃往自己的喉咙划去。

我大声呼喊着想要制止,却已阻拦不及。我眼睁睁看着男人把一块碎玻璃扎透的脖颈,迸溅出的血撒了我一脸。

我低下身徒劳地按住他脖子上伤口,想要止住不断往外涌的血,大声让周边围观人群报警叫救护车。


二、黑拳视频

我坐在审讯室里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当时因为震惊而忽略的一些细节在此时慢慢被整理出来。

男人刚进办公室便向我求救,他是如何自知会被夺去性命?他口中要来找自己的“他们”又是谁?为什么他认为我可以救他,叶玫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疯癫的状态如果尚可以用精神失常或是嗑药来解释,那他身上凭空出现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自戕的痛苦,即便是日本武士在引以为傲的武士道精神的鼓舞下也无法忍受,通常刚划破肚肠便疼痛到无法自我控制身体而需要介错人砍下他的脑袋,那个男人却生生地一点一点用一块并不锋利的碎玻璃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这是需要看到何等恐怖、体验到何等痛苦、感受到何等绝望才会做出这样事情?

在我满心疑问中,刚刚询问我的警官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改之前的态度。他变得一脸严肃,走到我面前,把文件狠狠甩在桌上,然后朝我恶狠狠地说道:“老实交待,你和受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这位警官为何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态度大变,我是以当事人的身份配合警方到警局接受调查,眼下他的言行仿佛把我当作一个罪犯,我心中生出不满,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我刚刚不是都说了么,他就是一个慕名而来想要委托我案子的客人。”

警官冷笑一声:“然后他刚见完你就偏偏发生了意外?”

“现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他是自己拿玻璃捅了自己,你是觉得我隔空控制他自杀?”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小子,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油嘴滑舌,有你好果子吃!”

我被他的态度激怒,说话愈发不客气:“原来现在警方办案这么轻松,谁最后一个见了受害人,谁就是凶手?”

警官闻言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贴近我的面孔:“你说他是你的一个普通朋友,但根据你们公司前台的口供,他是你朋友介绍过来的,你到底还瞒了我们什么?”

我心中咯噔一下,没有料到警方竟然还去公司做了调查。我隐瞒这点原本是出于给叶玫减少麻烦的角度,眼下却落了话柄。我脸凉了下来,冷冷地对他说道:“我要求见我的律师,在我的律师没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警官冷哼一声,犹豫了一下,再次走出门去。

半个小时后,公司的律师如约出现在审讯室里,在他的处理下,警官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咄咄逼人。

他重复询问相同的问题,见我没有纰漏,最后在律师的要求下,同意结束讯问。

我观察到,他每次在关键问题上,包括最后的一顿,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瞟向审讯室右边的玻璃幕墙,恐怕真正询问我的,是在这玻璃墙后的更高级别的长官。

从警局出来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叶玫打了一个电话。警方已经找她进行过询问,而实际上叶玫同那个男人也不是很熟。男人是一所大学数学系的教授,叶玫与他在一场学术讨论会上相识的。男人声称遇到了问题,叶玫本着为我的公司介绍业务的念头向他推荐了我。

本来按照我这样的性格,遇到这等怪事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业务的繁忙令我无暇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到家后洗漱并换了一身衣服便立刻赶去公司,员工们已经从那场骚乱中平复下来,重新开始了工作,我走到办公室,整理被弄乱的桌面,突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U盘。

我走到办公室外询问员工有谁进过我的房间,无果后思索着莫不是那个男人给我留下的东西。我稍一犹豫,把U盘插进电脑。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我打开一看,被里面的内容惊到了。

那是一段电脑录屏的视频,画面里可以看到赌博网站的页面。网页正中央是一场格斗比赛的直播。比赛场地在一块肮脏杂乱、阴暗昏黄的沙地上,一个用黑丝头巾裹住面容的粗壮男人拿着话筒介绍完参赛选手之后,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身中,两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孩童走到了沙地中央。

手臂上绑着蓝色布块的小孩皮肤黝黑,像是非洲那边过来的人种,他的手臂粗壮,腹部可以看到堪比选美冠军的八块腹肌,他仿佛期待这场比赛已久,兴奋地围绕着场地转了一圈;而绑着红色布块的小孩则瘦骨嶙峋,乍看上去,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但是只要你一碰到他的眼神,你就知道这只是假象。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阴郁凶狠,好像他只是恰巧身材矮小的成年人。我无法想象这样两个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杀气。

随着比赛铃声响起,两个男孩在沙地中间互相碰拳,蓝方男孩率先发动了进攻。他抬腿踢向红方男孩,却被红方男孩轻松地格挡,不料,蓝方男孩的这记进攻只是佯攻,他的右手顺势打向红方男孩的左脸。

只听“砰——”的一声,光凭声音就能知道拳头的力道有多大。

红方男孩躲闪不及,身体本能令他向前倾身来缓解拳头的力道。他站在原地晃动被拳头打晕的脑袋,场上那个蒙面的裁判却没有像常理中那样中断比赛。裁判眼睁睁看着蓝方男孩趁势一圈一圈打在红方男孩身上,现场响起一阵阵欢呼和起哄声。

红方男孩死死护住自己的脑袋,蓝方男孩重磅的拳头却已经将他的眼角、口鼻击打出鲜血。血迷住了红方男孩的眼睛,他抬起护住脑袋的双臂渐渐失去了架构。

蓝方男孩在现场的喝彩声中,高举双臂,然后转身用腰带动拳头,狠狠砸向红方男孩的脑袋。谁知,红方男孩抓住这个空档,身体猛地用力,将蓝方男孩撞倒在地。

他不等蓝方男孩反应过来,身体缠住对方的腰部,然后双手抓住蓝方男孩的右臂,一个完美的十字固困住了蓝方男孩。

我听着蓝方男孩发出的阵阵惨叫,盯着现场的裁判,我指望着裁判终止比赛,却只听到“咔嚓——”一声,蓝方男孩的胳膊被当场折断,白骨刺穿肌肉露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地。周边围观的人群却发出阵阵欢呼。

在“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的叫喊声中,红方男孩起身冷冷地扫视了一群围观的群众,然后走到蓝方男孩的上方,蹲下身,娴熟地扣住对方的脑袋,只是那么一扭,蓝方男孩便失去了反应。

在欢呼声中,裁判上前检查过蓝方男孩的气息,然后示意比赛结束。裁判举起红方男孩的手,大声宣布本场比赛的胜者。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坐在电脑桌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难以名状的感觉充斥满我的内心。从最直观的感受来说,对于这样一场孩子生死搏斗的比赛我心中充满了厌恶,如果让我得知是谁组织了这场比赛,我不惜用最残酷的刑罚来折磨比赛的组织者。但不知为何,当我看到红方男孩扭断对手脖子的那一刻,我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楚的快感。我为自己这样的情绪感到恼怒和羞愧。

我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直到有员工过来递交报告我才回过神来。

毫无疑问,这块U盘绝对是那个男人放在我的桌子上的,所以男人口中的“他们”,是否就是组织格斗比赛的人?他们又是怎么凭空伤害那个男人的?我的脑袋混乱起来,我突然决心要追查这件事情——为了那些孩子。

我上网搜索有关儿童格斗的消息,翻遍了所有结果,只找到正常的培训和比赛,关于死亡儿童格斗比赛赌博的信息却一点也没有收获。我思索片刻,将视频发送给阿来,一名贩卖消息的电脑黑客。

做完这些,我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到一旁,专心公司那起富豪家产纠纷的案子。


三、年轻的高级警官

大约半个月后,家产纠纷案临近收尾,阿来那边终于传来消息。

一开始,他从直播和黑拳比赛的方向切入,花费了大量精力在各大黑网论坛以及相关赌博、赛事及视频直播平台上,都没有找到相关信息。最后,阿来是在一篇正常博文的配图里意外找到了线索。

那是一张小型沙龙的合照,背景墙上是一块电影幕布,上面放映的视频正是U盘里的那个视频。阿来冒充记者私信向博主了解情况,得知那是他们私人放映沙龙时候的合影,那个视频是当时一位纪录片导演的作品。

阿来给我一个地址,并把同博主约好采访的时间一并发了过来。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拿着过去的记者证驱车来到了那位博主的家中。

博主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导演,姓殷,他的家里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为我沏茶并主动展开话题。

我假意对他的作品和导演生涯进行了简单的采访,然后装作无意地将话题引向那场沙龙,殷导倒是毫不介意,大方地同我介绍起他们沙龙的成员。

“殷导,我也很喜欢电影。我之前听朋友说起过,沙龙曾经放映过一部有关拳击的影片,据说相当震撼。”

我装作无意地聊到那部影片,殷导闻言眉头一皱,对我说道:“你是说周浩霞的那部纪录片吧?我记得这部片子没有对外公映过,你朋友是哪位?”

“哦,他是周浩霞的朋友,所以看过那部纪录片。”我连忙打了个哈哈,“最近周浩霞还有拍摄什么电影吗?我对她挺感兴趣的。”

“周浩霞?”殷导的神情瞬间黯淡起来,“她拍完关于黑拳的纪录片不久就查出来癌症晚期,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我一惊。

“是啊,天妒英才!”殷导感慨道,“现在的影视行业,实在太缺少像周浩霞这样坚持原则和理想的纪录片导演了。”

我跟着唏嘘了几句,随后询问殷导是否还有有关那部纪录片的存档。殷导思考了片刻,说客厅放了监控,当时的活动记录说不定还在。我以深入了解沙龙的理由向他索要当时的监控视频,他只是稍一犹豫,便起身带我朝办公房间走去。

刚到房间门口,殷导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指着不远处的窗户大叫起来。他躲到我的身后向我大声询问是不是看到了厉鬼,我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联想到那个男人奇怪的举动,连忙控制住殷导的双手,怕他做出过激的举动。果然,殷导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窜出去,被我控制住,尖叫着想要挣脱。

渐渐的,殷导凄厉痛苦的惨叫声被急促的呼吸声代替,他挣脱的力道越来越小。这一次,他的身上没有凭空出现伤口,面色却愈发苍白。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松开他的双手,殷导立刻卡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把什么从脖子上扯开一般。

他的动作越来缓慢,越来越笨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然后,身体像烂泥般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我蹲下身试探他的鼻息,又一个人在我眼下离奇地死亡。

警察在我报警之后很快赶到了现场,依旧是上一次询问我的那个警官。他直接把我带到警局,同一间审讯室,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完全把我认定为罪犯。

有了之前的经验,我直接要求律师在场。考虑到如果按照真实的说辞告诉警方,恐怕会麻烦缠身,我略去一些情节,向警官讲述了自己同殷导约定采访打算做人物专访的事儿。

那位警官完全不信我的说辞,他的脸色铁青,眼神不住地朝玻璃幕墙瞟。他不断重复讯问问过的问题,一旁的律师提出的抗议也被他无视。

我知道事情的决定权并不在他身上,起身准备走到幕墙前,却被警官一把拉住。我瞪了他一眼,律师连忙挡在我身前,想要阻止警官的进一步行动。我盯着幕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出来,我和你谈。”

警官气急败坏地命令我坐下,我固执地站着,盯着幕墙。警官想要进一步行动,耳朵里的通讯设备估计是说了什么,他停滞了片刻,起身便走出了审讯室。

过了大约十分钟,警官走进房间,向我出示了拘留证。

我盯着幕墙不急不躁地说道:“殷导客厅有监控,你派人去调看一下就知道我是冤枉的。”

第二天早上大约十点,那位警官打开审讯室的门,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警官走了进来。年轻的警官神情肃穆,疲倦的面容难掩他飒爽的英气。他的眼睛大而有神,给人一种任何罪犯在他的逼视下都无所遁形的感觉。从一旁审讯我的那位警官谦恭的态度来看,这位年轻的警官无疑便是幕墙后拥有决定权的那位。

年轻的警官关上审讯室的门,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陈琛,是这起案子的负责人,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同他握手,戏谑地朝他眨眨眼:“陈警官,现在是证明我无罪了么?”

“根据现场的监控视频来看,你暂时可以排除嫌疑,”陈琛说道,“另外,在你被关押期间,又有一名受害人遇难了。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坦诚一些,告诉我真相。”

我眉头一皱,从他的话语间意识到这两起案件不是简单的命案,那么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刑警。我思考了片刻,决定同他开门见山:“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凭什么?”

“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信息,”我盯着陈琛的眼睛,说道,“另外,我想你也了解过我的信息,我有一家私家侦探公司,有许多警方没有的特殊信息来源。”

陈琛没有回避我的眼神,毫不避让地直视。过了许久,他点点头:“我答应你,保证绝对的信息互换。”

我补充道:“警方有任何行动,我也希望可以参与其中。”

陈诚只是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我见状没有再要什么保证,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倚仗的只有相互间的信任,他不可能给我写一份保证书,更不可能找中间人作为见证。

我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他说出来,他的脸色随着叙述不断发生这变化。等我说完,他常吸了一口气,对我说道:“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我点点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加上今天死亡的受害人,一共是20起命案,每天一例,死法各异。”陈琛说道,“经过尸检,你公司楼下的那个受害人死亡原因是脖颈的穿刺伤,但身上的那些伤口无疑是利爪所伤,暂时无法同任何物种匹配。殷导的死亡原因是多处重要器官的突发性血栓,他生前没有相关的症状,也没有家族遗传病史。”

说完这些,陈琛对着耳机轻语了几句,然后对我说道:“我们已经查到周浩霞父母的住所,要不要一起去看一下?”


四、消失的相片

周浩霞父母的住处是市中心一片富人区的别墅房,我乘坐陈琛的警务车也同样经过一番交涉之后才被放行。

陈琛照着门牌号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

“您好,请问周浩霞的父母在家吗?”陈琛问道。

“我就是周浩霞的妈妈,请问您是?”老妇人满脸狐疑。

我不禁皱了皱眉,住在这寸土寸金的别墅里女人,竟然是这么一副穷酸的打扮,如果换成是在农村,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个黄土朝天的老农妇。

能看得出来,陈琛同样起了怀疑,但他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说道:“您好,我是高级警官陈琛。我们怀疑周浩霞同多起命案有关,希望你们配合协助调查。”

“人都死了,你们还要调查什么!”周母的反应有些激动。

“我们也是例行调查。”陈琛伸手推门就想要进去,不料却被周母用身体挡在了门口。

陈琛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提高嗓门说道:“如果您再这样妨碍公务,我有权将你们拘留到警局。”

周母闻言依然有些不情愿,还想有所行动,屋里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够了,让警官进来。”

陈琛趁势走进房间,我也跟了进去。

客厅里,周浩霞的父亲坐在沙发上,他见我们进屋,起身迎道:“警官,妇道人家不懂事,你不要见怪。不知道你上门来,有什么工作需要我们配合的?”

我打量起周父。这个男人面容憔悴,肤色黝黑,两只手上布满磕磕碰碰的小伤口留下的疤,手掌上起着老茧,看上去像工地里的工头。他的身体紧绷着,满脸警惕地盯着我们看。

“叔叔您不要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琛安慰道,“我们这边发现有几起案子和周浩霞有关,所以想过来了解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周父点点头:“我们的女儿半年前就去世了,我们恐怕没法给你提供太多有用的信息。”

陈琛放低声音,轻声细语地问道:“叔叔,那你听没听说过周浩霞生前在拍摄的一部有关孤儿格斗手的纪录片?”

周父摇了摇头:“霞霞从小就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但是这种工作一不挣钱,二还得罪人,我们一直都很反对她做这些事情,她也因此和我们闹得很僵,平时和我们都说不了几句话,更别提谈工作上的事情了。”

“叔叔,可以聊一聊周浩霞的病吗?”

周父脸色微变,抬头和周母对视了一眼,说道:“霞霞得的是肺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癌变已经转移到其他器官,我们实在不愿意看她这么痛苦,所以才放弃治疗的。”

说完,他仿佛陷入回忆中,一脸悲痛。

陈琛见询问不出什么,又例行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向周父请求道:“叔叔,我们可以去周浩霞的房间看一下吗?”

周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示意周母带我们过去。

周浩霞的房间虽然久未有人入住,但是房间里一尘不染,所有的物件摆放规整,显然她的父母时常还在打扫她的房间。陈琛走进屋子,直奔书桌上的电脑和堆起的文件,我则四下打量起架子、衣柜里的物件。

房间的阳台上放着几盆花草;衣柜里,冲锋衣和工装裤取代了通常女生的裙子;墙上空荡荡的,没有悬挂任何东西;床头柜上摆放着台灯,台灯旁是几本影视方面的书,边上立着一个相册。

——相册!

我本能地觉得这相册关乎着什么重要的线索,定睛望去,上面是周浩霞同一个男人亲密的合影。我正准备上前看个仔细,只是一眨眼,相册从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我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床头柜上只有台灯和那基本影视书籍。

有人制造幻觉不想要我得到那个相册?我联想到殷导和那位访客的情形,抬头打量房间里是不是装着摄像头。我看到在电脑前忙碌的陈琛,意识到电脑自带的摄像头正对准床头柜。

如果是有人制造幻觉,那他并不能让东西凭空消失。

我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凭借记忆上前摸索,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任何收获。

莫非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如果有人真的能够掌握这样的技术,何必将他用在杀人上面?

我满心狐疑地思索着,知道陈琛结束工作,同我一起离开周家。

出了小区,我同陈琛分别。我回到公司,完全无心处理手头的工作。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叫来公司的画像师,花了约莫半个小时将我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画了出来。

我把画像发给阿来,让他帮忙调查周浩霞同画像上的男人。在等待的几个小时里面,有员工进来汇报工作,都被我随意打发。我起身踱步,不知心中为何如此焦虑,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吧?

就在我坐立难安,忍不住想要给阿来打电话催促的时候,一份报告通过邮箱发送到了我的电脑桌面上。

我急不可耐地点开,仔细阅读上面的资料。

阿来搜集的信息有整整十余页纸,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周浩霞的信息,那个男人虽然查明了身份,但是关于他的资料却只有短短几小段文字。这对于消息灵通的阿来来说,是极为少见的情况。

周浩霞出生在工薪家庭,从小到大成绩优异,高考成绩更是在全市排名前十。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周浩霞非但没有报考常规高等院校,相反向传媒大学申请全额奖学金读了烧金的导演专业。也就是从那时起,周浩霞同父母的关系开始变得恶劣。从学校毕业后,周浩霞四处拍摄题材独特的纪录片,在国内外都得了不少的奖。但是由于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她的片子大部分无法公映,甚至遭到封杀,到最后,连拉投资都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那个画像上的男人就是周浩霞在那段最困难的时期里认识的,很快便交往成为男女朋友。那个男人叫李东风,是一所高校的教授,拥有计算机网络安全管理和生物学脑神经方向的双博士学位。除此之外没有太多别的信息,只知道李东风非常支持周浩霞的工作,并为他介绍了许多投资人,那部黑拳格斗纪录片的资金便是李东风帮忙筹集的。

后来周浩霞被查出癌症,李东风一直陪在医院里。据说直到有一次在医院楼道里同周浩霞的父母大吵了一架,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也就在这之后不久,周浩霞的父母签署了放弃治疗的申明,周浩霞宣布死亡。

看到这里,我疑窦重重。按照阿来给过来的资料,周浩霞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是工薪阶层,而我和陈琛刚从他们的住所过来,他们明明住在寸土寸金的富人住宅区,而周浩霞的男朋友李东风又是为何与周浩霞的父母发生争执?我决心搞清楚这一切。于是查询周浩霞住院的地址,开车前往调查。


五、不寻常的医院

周浩霞最后治疗的医院是一家私人医院,收费不算便宜。我刚走进医院大门,看到大厅里豪华的装修,便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

我向前台询问周浩霞主治医师王邦才的办公室,然后按照前台告知的路线坐电梯来到三楼。

这家私人医院的医生都有独立的办公室,我按照办公室门口贴着的医师信息找到王邦才医生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却没有动静。我贴着门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判断办公室是否有人,却意外听到一阵熟悉的喝彩声。

我顾不得里面,直接转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里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闻声抬头,神色紧张。他迅速地操作鼠标关闭了页面,但我已经透过他背后窗玻璃上的反射看清了电脑屏幕上那个黑拳搏击网站的页面

王邦才医生从慌张中调整过来状态,装作镇定地向我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不动声色地掏出记者证,对他说道:“你好,我是《晨星日报》的记者,想来采访您一些问题。”

王邦才医生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他把我迎进办公室,给我沏了一杯茶:“啊,您是记者呀,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是这样的,我们报纸最近想做一期关于纪录片导演的系列报道,其中有一位叫周浩霞的导演曾经在这边的医院接受过治疗,您是她的主治医师,所以想要来对您进行一个采访。”

王邦才听到周浩霞名字的时候,眼神里分明闪过一丝悸动,但他却装作一副记不清楚的样子,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哦,你是说周浩霞呀,她被确诊的时候就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没想到她还是著名的导演,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实在可惜。”

我没有直接拆穿他,而是向他提问:“您可以跟我说说她最后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嘛?”

王邦才沉吟了片刻,客套地回答了几句,然后对我说道:“其实我们主治医师同病人接触的机会不多,如果你想要多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我把负责她的护士给你叫过来。”

我还想试探几句,王邦才却没有给我机会,他打电话叫来了一位护士长,对她说明我的来历,然后就把我俩送到门口,让我跟着护士长去了解情况。

护士长倒是对记者毫不胆怯。她大方地领我到周浩霞住院的病房,主动同我攀谈起周浩霞生前的喜好。她越是这样,我心中就越是疑虑。她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护士,相反,她更像是一个有多年从业经验的新闻发言人。

我装模作样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她对我讲的话,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看过周浩霞的资料,她最后一次手术是在市第三医院,您知道她为什么会转到我们医院来的吗?”

护士长闻言脸色一变,能看的出她在强压内心的诧异。她的语气变得冷淡起来,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满了质疑和不满:“这应该是她家里人的决定,我们也不太清楚。您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也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明白自己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一个工薪阶级的家庭如何会把女儿送到这样一家私立医院里来,并且随后还放弃了对女儿的治疗。我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如果再试探下去非但不会有收获,反而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我同护士长道了谢,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医院。

在坐电梯走下来前往医院大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护士女孩行色匆匆地撞在了我的怀里。她同我道了个歉,又急匆匆地离开。我揉了揉疼痛的肩膀,望着护士女孩离开的方向。

突然,我发现自己的口袋里被塞进了一张纸条,我看了看消失不见的女孩,知道事情有异。我强耐住心中的好奇,等出门上了车,才打开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是医院边上的一家咖啡厅。

我知道有人想要同我见面,于是走进咖啡厅,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过了不到十分钟,刚刚那个同我在医院大厅相撞的女孩换上了一套平常的衣服,神色紧张地走进咖啡厅。她四处张望,还不时地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跟踪。我举手向她示意,她急忙走到我的位置对面坐下,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您是记者?”

我点点头。

“你过来医院是在调查什么事情吗?”

我犹豫了一下,由于不清楚对方的来意,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按照刚才的说辞还是向她说明情况。于是,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医院里的一些事情我很感兴趣,这些事情同周浩霞有关。”

女孩闻言眼睛放出光亮,她向找到救助的对象一般,激动地对我说道:“您知道医院的内幕了吗?”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被她看出一无所知,可能就会丢掉关键的线索,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的确知道,可是我没有证据。”

女孩犹豫了一下,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仿佛在判断我到底是不是个好人。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揭开衣服,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我的面前:“我有证据,我给你。”

我一愣,心中感到一阵狂喜。

原本我只是想从女孩嘴里套出关于医院的一些情况,没想到她竟然主动给出了一份材料,竟然还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但是我知道让她如此小心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内容。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确认过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才接过文件袋,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文件袋里是一本复印件。我打开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里面记录的是一些赌博的收支以及贿赂的明细。女孩不安地揉搓着双手,压低声音对我说道:“记者先生,这里是医院开设死亡赌局的所有明细,以及他们收买官员的记录,我希望您曝光他们,还那些病人一个公道。”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孩盯着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我一直认为,医生应该是一个救死扶伤的神圣职业,而不是利用职务之便为了金钱谋财害命。”

说完这番话,女孩朝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我坐在原地,思考着她说过的话,仔细翻看她交给我的复印文件。

从文件记载的内容大致可以推断,这家医院利用病人的生死开设赌局,并带人查看下注,根据病人死亡的时间开出赔率不等的盘口。我找到周浩霞的类目,周浩霞是在第二十一天宣布去世的。根据盘口和各方的下注,显然这一天是庄家收益最高的时候。也就是说,医院不仅开设盘口,并且通过操纵病人的死亡来谋取利益的最大化——而周父周母能够得到在富人区购买别墅的巨额款项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答应医院让女儿成为赌局的赌博内容,更是被收买操纵了女儿的生死!

我被这出人意料的真相惊得目瞪口呆,虎毒尚不食子,怎样的父母才能对女儿作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但很快,我又释然了。在我多年的记者生涯中,我见过无数因为病魔摧毁爱情的事例。他们有很多都是情比金坚的夫妻,他们在最开始绝不是想象中那样独善其身的自私,他们大多甚至都不惜卖房负债来筹集治疗的费用。只是时间一长,被病痛折磨的那一方身心俱疲,而另一方在默默付出之余还要被病人无端指责甚至谩骂,最终不堪忍受。击溃他们的不是金钱,而是那种难分对错、永远无法解决的困境。

根据这份文件上的记载,我大致可以推断出,周浩霞患病后,本就关系紧张的其父其母在耗尽积蓄后,在医院巨额金钱的诱惑下选择了妥协。而人一旦打开了自己的黑暗面,便开始变得没有底线。而周浩霞的男友获知其中的秘密,与周父周母争执无果后,或是没有证据戳穿阴谋,又或是同刚才那位护士女孩一样,自知无力同医院这样庞大的势利团体斗争后,干脆甩手不管这一切。

那么,王邦才医生在办公室里观看儿童死亡格斗的赌博视频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儿童死亡格斗的视频竟是周浩霞拍摄的记录片?医院同这儿童死亡格斗赌博网站以及一系列的命案又有什么关系?

新的疑问又一个个产生。我重新翻看那份复印文档,想要从中瞧出端倪。我一遍一遍反复查看周浩霞相关的资料,一个字也不愿意放过。在周浩霞信息登记的那一栏,病人亲属住址填写的街道显得有些眼生。我调出阿来发送的资料,那个地址既不是周父周母曾经的小区,也不是现在别墅所在的位置。

难道——是李东风的地址?

我灵光一现,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李东风,计算机网络安全管理和生物学脑神经方向双博士学位,儿童死亡格斗纪录片,为周浩霞的纪录片拉投资,医院的死亡赌局,21天放弃治疗,20起命案一天一个受害人——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直指一个惊人的方向。

李东风同周父周母大吵一架之后消失不见,并非甩手不管,而是自知无力改变情况,决心为自己的女朋友复仇?

我被自己大胆的猜想吓了一跳,急忙把地址发送给陈琛,然后打电话给他。电话刚一接通,我就迫不及待地同他说道:“凶手有可能是周浩霞的男朋友,李东风。”

电话那头没有反应,只有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又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我发一个地址给你,那离可能就是周浩霞男朋友的住址,我现在就赶过去,你也赶紧带人过去。”

陈琛发出一声长吟,犹豫了一下,对我说道:“白时,其实我现在就在你发给我的地址上,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但是你知道的,警方办事有时候……”

“不用解释了,我现在就过来,今天是第21天,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六、死亡赌局

陈琛特意在楼下等我。一路上他同我介绍眼下的情况。

原来,早在审讯室的时候,陈琛便隐瞒了我一些情况。其实警方早在众多受害人身上发现了共同之处,他们的大脑颞叶部位都存在不同程度高度刺激后的受损,其中视觉、嗅觉和空间等多处感官接受部位的情况,同VR深度依赖者脑部的变化相似。

得知周浩霞的情况后陈琛迅速掌握了李东风的信息,并申请了搜查令对李东风所在高校的课题项目进行了了解,发现李东风近期研究的项目之一便是高感虚拟技术。警方由此推断,李东风掌握高感模拟技术后以此制造幻觉来制造凶杀。

详细展开来说,以殷导为例,凶手通过模拟场景欺骗殷导的大脑,使他误认为自身受伤而发出指令,令机体顺次激活凝血因子,形成纤维蛋白网,将血小板栓子缠绕在其中形成稳定的血栓。血栓能够阻断血液流失,并滞留于受损部位直至损伤痊愈,但由于大脑误以为身体持续受伤,所以导致血栓大量出现并始终存在,也就导致了不同器官突发性多处血栓致死的情况出现。

这也就解释了一系列不同受害人身上出现的莫名的伤害。

而后陈琛下令调查李东风的一切资料,并在高校的宿舍外发现了其另外租赁的这间出租屋。

我随陈琛进入房间,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陈琛遣散了其余的警员,只留下一名电脑破译的警员在房间里抓紧破译。我四处打量,这间简陋的屋子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和简单的家具外只有一台连着矩阵处理器的电脑。

而在电脑旁同样立着一个装有与周浩霞合影的相框。此时,破译电脑的警员已经成功地破译了电脑的开机密码,进入操作系统。

电脑桌面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图标,其中一个文件夹里保存有周浩霞《孤儿黑拳手》纪录片的素材,另一个图标是一个网站的后台操作系统。此时,后台正显示网站上播放着孤儿格斗的比赛,而右下角统计观众的数字不断增长,一度从六位数逼近七位数。

破译电脑又打开剩下的一个EXE的软件,只见电脑一下子变为黑屏,一组组数字突然跳了出来,多达上百页。在黑屏的末尾,数字依旧不停地增加。而在软件的左上角,倒计时的数字显示着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陈琛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制造幻觉的软件,他让警员停止软件的倒计时,电脑屏幕上跳出一连串的保护程序。警员拼命地试图破解,却显然李东风在这个软件的保护程序上下足了功夫。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间,陈琛突然跳了起来。他嘴里大叫着“IMEI”,一边扯起警员,自己坐到了电脑桌前。

陈琛在键盘上敲击,输入几行简单的代码,这数百页的数字一下子转变成了一份份个人档案。陈琛回过头对我解释道:“IMEI,就是国际移动设备识别码,李东风就是在他赌博网站的代码里加入收集代码,将所有浏览过网站的游客的IP、IMEI甚至是手机号码收集起来。”

陈琛继续往下翻看,其中二十个呈灰色图标的文件夹分别是包括殷导在内的等凶杀案受害人。

——这不是一起数十人的连环杀人案,而是针对数十万赌博网站访问者的集体谋杀复仇案!

看着倒计时的数字一点点减少,陈琛起身命令警员赶紧破译密码,他则打通上层电话汇报情况商量对策。我站在一旁无事可做,走到窗边观看四周的地形。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我顾不上同陈琛打招呼便出门要去追击。陈琛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楼下,明白了我的意图。他犹豫了一下,叫停我,把身上的配枪交给我,对我说道:“你去追,不要急,我在这里调配人手,你随时同我联系汇报情况,我派人增援你。”

我感激地对他点点头,调整情绪走出房门朝楼下走去。刚走到二楼,我看到李东风向楼上走去,我强装淡定地走着,想要擦肩而过后从他身后出其不意地制服他。不料,李东风不知从何处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他突然大叫一声冲向我,把我推倒在地,然后疯狂地朝楼下跑去。

我急忙起身追了下去,看见李东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我急忙钻进自己的车里,猛踩油门急打方向盘,紧紧跟在黑色轿车后面。

李东风的黑色轿车在马路上疯狂地行驶,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跳黄即将转红的瞬间,他猛地急打方向盘,向左漂移,轮胎冒起一阵刺鼻的烟,驶过了街口。我望着亮起的红灯,一咬牙猛踩油门,却被对面绿灯亮起后直行的车辆挡住了去路。

我懊恼地猛拍方向盘,车里响起巨大的喇叭声。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打开手机地图,查看起刚刚行驶过的路线。李东风运动的轨迹经过了一处医院、两个居民区以及一所商场。如果他不是在刻意绕路的话,这条路是驶向李东风就职院校最近的路线。我心中有了主意,开车直奔那所高校。

当我进入驶进学校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李东风的那辆黑车在前面开向一所研究院的大门。我狂按喇叭,催促沿路玩手机和牵手恋爱的情侣,一路油门刹车,赶到了研究院门前。

这时,陈琛拨通了我的电话,我一边接听,一边朝研究院里奔去。

“白时,我们这边已经破解了电脑上的软件。这个软件连接了上面记录的所有国际移动设备识别码,并将其设定为倒计时结束之后向所有人的手机发送一段可以刺激人类大脑颞叶的电磁波。我们现在停止了它的运行,但是这个程序并不是单向控制的。”

我长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后半段话的时候又紧张起来:“不是单向控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即便我们终止了电脑上倒计时的程序,但是其设计者依旧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人为地启动程序。”

我挂断电话,心情沉重地追进研究院。

研究院里是清一色的白,明晃晃的灯照得人眼前发晕。我四下张望,却找不到李东风的踪影,只能沿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进门查看。

当我进到第三间屋子的时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带着厚厚的老花眼镜,怒气冲冲地对我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随便进来!这里是科研重地,赶紧出去!保安呢?保安在哪里!阿水,赶紧叫保安!”

我赶紧道歉走出了屋子,不敢再随便进屋,只能四下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寻找。当我走到研究院的深处,抬头看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脑神经研究”。我精神一振,从胯间掏出枪,轻手轻脚地推开实验室的前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实验室里没有开灯,房间被厚厚的窗帘遮住,黑乎乎的。只有实验室尽头的一台电脑屏幕亮着。电脑屏幕前站着一个人,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举起枪瞄准他,试探地叫喊道:“李东风,举起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那个男人闻言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双手高举。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面庞,他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晃动右手向我展示手里的遥控器:“白时?小心你的枪不要走火,我受到惊吓按下遥控器,数十万条人命可就白白被你害惨了。”

“放下遥控器。”我说道。

“是你放下枪,”李东风恶狠狠地说道,“不然我就启动遥控器了!”

我一愣,不敢冒这个险,缓缓放下枪。

“把枪踢过来。”

我只能照做。李东风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蹲下身举起枪,把枪口对准我:“你们找到我又能怎样呢?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们都会为你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看着他几乎变形的脸,知道自己必须再做点什么,我开口说道:“其实,你不会按下遥控器的不是吗?”

看着李东风诧异的神情,我知道自己赌对了。我的身体放松下来,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周浩霞是在第21天死的,所以今天是你最后的复仇狂欢,你要等到倒计时结束,才会按下遥控器。你想要一场完美的复仇,不是吗?”

李东风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他冷冷地说道:“停下来,不要再走过来,我现在手里有枪,我可以先杀了你!”

“你不会的,”我没有理睬他,继续向前走,“如果你想要杀我,那天在周浩霞的家里你就可以那么做。但是你每天只杀一个人,这也是你变态的复仇仪式!”

“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李东风疯狂地叫喊道,他按动扳机,子弹打在我的身旁,“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开枪!”

“好,我停下来就是,你不要激动。”我停下脚步,眼下的距离已经足够我做些什么,我不想再刺激他,但是我还需要等待时机,“既然你需要拖延时间,那我配合你,但是作为回报,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李东风举起左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将死之人,好,我答应你,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尽量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知道你掌握了高感模拟技术,可是在周浩霞家里的时候,虽然你通过视觉模拟让我看不到那个相册,但是你又是怎么让我拿不到那个相册的呢?难道你可以做到连触觉都发生改变?”

“不不不,”李东风摇摇头,他仿佛看着一个无知的蚂蚁,“我确实可以凭空制造触觉,但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我研究这个课题快五年了,到现在为止,只制作了那个恐怖场景和小霞房间两个高感模拟空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直接让你和陈琛都处在我制造的幻觉之中?”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用女朋友的纪录片来作为赌博网站的视频资料?你不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吗?”

“亵渎?”李东风冷笑一声,“如果我不通过这种方式,你觉得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这些伟大的作品?小霞为了唤醒社会的良知,耗尽了自己毕生的精力,到头来却连自己的父母都做出那样的事情!社会需要一剂猛药,而这剂猛药就是那些泯灭良知的人渣!”

“你错了!你错得一塌糊涂!”我厉声喝道,“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病症,有光明就有黑暗,你消灭不了黑暗,你只能尽量让光明照进每个角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的女朋友早就明白了,所以她不惜顶着压力遭受重重压迫,即便筹集不到资金生活困苦,也要坚持拍摄纪录片。凭她的能力,她完全可以迎合市场成为一个商业片的导演,选择更好更舒适的生活。而你呢?你恰恰做着同周浩霞完全相反的事情,如果她再泉下有知,她会怎么想!”

李东风一愣。

“放下遥控器吧,小霞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做的。”

我放低声音,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安抚李东风的情绪。我看到李东风低垂下脑袋,似乎有了些许松动。

我见状想要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放下遥控器吧,害死小霞的是那些幕后庄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你放下遥控器,我帮你一起去指控他们,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帮我?”

李东风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自己不小心踩中了他心中的雷,提高警惕,浑身紧绷,眼睛紧紧盯着李东风,生怕错过转瞬即逝的机会。

“小霞生病没钱的时候你在哪儿?那些赌局的庄家找上门来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害死小霞的不仅仅是那些庄家,还有所以参与赌局的赌客!”

“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李东风的身子因为激动颤抖起来,他沉浸到的世界中,疯狂地叫喊着。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表情失去控制。我看准时机,猛地扑了上去,牢牢控制住他握着遥控器的右手,使他无法按下按钮。

李东风见状举起左手的枪,我连忙弓起身子抵住他的左手。他举起枪托,一下一下地击打在我的脊背上。疼痛一阵一阵从我的背上传来,我感到身体渐渐不受控制。我想要勉力坚持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吃痛松懈下来,看着李东风手里的枪慢慢瞄准了我。

终于,我忍受不住疼痛松开控制他左手的身体,枪声随即响起。

我闭眼倒在原地,耳边还传来枪响的余音。

半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毫发无损。我起身看到陈琛从后门走了进来,手里的枪还一直对准李东风的尸体。我长松了一口气,朝陈琛冲了过去,牢牢抱紧他。

劫后余生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快乐,我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真好。我狠狠拍打陈琛的后背,抱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陈琛夸张地发出阵阵咳嗽,把我推开,皱着眉毛笑骂道:“你干嘛,我可是直男,不搞基。”

说着,他走到李东风身边,弯下身从李东风的手上拿走了遥控器。

在他起来转身朝我走来的瞬间,我看见躺在地上的李东风的尸体突然抽动了一下,我一愣,立刻冲向陈琛。

李东风半抬起脑洞,竟然重新抬起枪,在我大叫小心之中,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扑到陈琛身上,将他从子弹的轨道里推开。

随着几声枪响,重新恢复平静的实验室里,李东风打完枪里的最后几发子弹,脸上带着不甘,躺在地上,真正地失去了气息。而我和陈琛两个男人躺在地上,我压在他身上同他面面相觑,确认过都没有受伤后,才长松了一口气。


后记

不久后,警方破获了以那家私人医院院长为首的赌博集团,抓捕了一系列相关领导和黑恶势力。

陈琛为我向上级申请了公民勋章,作为我在这两起恶性事件作出突出贡献的表彰。当然,由于事件的特殊性,表彰仪式是在私底下进行的;也就是说,这枚公民勋章除了摆放在家里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那家医院那个可爱的年轻护士倒是也一起出现在了表彰现场,她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作米雪。现如今,她以我欺骗了她害她丢了工作为由赖在我家不肯走。

我对此事颇为无奈,陈琛一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还时常来我家蹭饭。他说,他以后一定多多为我介绍业务,我从心里看不起他这样的行为。为了蹭饭许下这样的空口白话,倒不如每次上门多买点水果来得实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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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小说是一部标准的侦探故事。作为类型文学的侦探小说,与科幻小说这个类型相伴而生,共同发展演变,呈现出过许多形态。二者能否结合,如何结合,是一个讨论了多年的问题,如同这篇小说,用一个科幻设定来解答侦探小说前半部分提出的悬念,可能会打击读者对于故事推理感的预期,但是比较好地交代了故事的情节元素。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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